纪实园特稿 暑期档渐入( rù)尾声，这个夏天，国产片能( néng)否还有新的黑马杀出？

第( dì)五代导演顾长卫，带着这( zhè)部全身“带刺”的电影，闯入( rù)了观众的视野。

《刺猬》

电影( yǐng)《刺猬》根据郑执短篇小说( shuō)《仙症》改编，在第26届上海国( guó)际电影节上斩获金爵奖( jiǎng)最佳编剧奖。葛优饰演的( de)王战团行为跳脱，随心所( suǒ)欲，王俊凯饰演的周正因( yīn)口吃自卑，留级两年。他们( men)一个是“老顽童”，一个是“小( xiǎo)大人”，他们是不被理解的( de)异类、一家人口中的“病人( rén)”。

他们和刺猬结缘，也像是( shì)全世界眼中格格不入的( de)“刺猬”。不合群的二人，因为( wèi)懂得彼此的内心世界，成( chéng)为忘年知己，灵魂“病友”，彼( bǐ)此陪伴，一起“发疯”。

有病的( de)人

影片《刺猬》，改编自东北( běi)作家郑执短篇小说《仙症( zhèng)》。书名中的“仙”，便是出马仙( xiān)的仙。为何请仙？看病。

有缘( yuán)人通过“请仙上身”，令民间( jiān)传说中的动物神或属地( dì)散仙能经由自己，替人看( kàn)病查事、答惑解困。看谁的( de)病？两位男主：王战团与周( zhōu)正。

在亲戚朋友眼中，他们( men)两个，不正常。

葛优饰演的( de)王战团，实打实精神病人( rén)一名。年轻时的王战团当( dāng)过海军军人，后来因为经( jīng)历时代运动，上级相互倾( qīng)轧，他又咬死不肯站队，结( jié)果被两派联合起来批斗( dòu)。

好好一个人，给关进储物( wù)仓，坐在铁皮板上没水没( méi)饭，熬了三天三夜没合眼( yǎn)。

自那以后，便落下了病。时( shí)而发作，令家人忧心，亲戚( qī)介怀。

预告片中，也能看到( dào)王战团发病后的种种惊( jīng)人之举。

不是把街坊四邻( lín)晒的大葱都镶在手臂，从( cóng)屋顶往下飞：

就是扬起个( gè)小黄旗，带领刺猬过马路( lù)。

总之，在周正的幼小心灵( líng)上烙下了深刻印象。

王俊( jùn)凯饰演的周正，家族中另( lìng)一个“异类”。从小患有口吃( chī)，说话不利索。在班上被同( tóng)学霸凌，回到家，还要忍受( shòu)父母折磨。

在父母眼里，讲( jiǎng)话结巴的周正，活着就是( shì)给他们丢人。拿通电的钳( qián)子烫舌根，用蝼蛄皮煮水( shuǐ)逼他喝，要他嘴里含满小( xiǎo)石头念字，磨得满嘴是血( xuè)……

各种偏方齐上，就为了让( ràng)儿子变得正常。

可结果呢( ne)？

非但没有效果，倒是让周( zhōu)正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 zhàng)，留级一年，成了“初五学生( shēng)”。

同病相怜，更能惺惺相惜( xī)。不正常的周正，与自己不( bù)正常的姑父王战团，渐渐( jiàn)处成了忘年交。

他俩一起( qǐ)下棋，一起谈天说地，还会( huì)互相交换中药来喝，调侃( kǎn)亲戚们对他俩病症的如( rú)临大敌。

王战团告诉周正( zhèng)，你没病。他是整个家里，唯( wéi)一把周正当正常人看待( dài)的长辈。

而周正虽然亲眼( yǎn)见过王战团发病，却也没( méi)有恐惧和疏远，照旧陪着( zhe)他，听他讲那些海上的故( gù)事，听他讲道理和作诗。

只( zhǐ)有在彼此身上，他们能感( gǎn)受到亲情的温暖。

可在这( zhè)个家的其他人眼中，有病( bìng)，就要治！

吃刺猬的人

一个( gè)精神病，一个口吃，怎么治( zhì)？周正父母带他看过医生( shēng)，没治好。王战团的老婆不( bù)肯带他看医生，坚持“看了( le)就是真有病，不看就不一( yī)定有病”。

科学手段不管用( yòng)，科学手段不想用。剩下的( de)路，自然只剩下求神问鬼( guǐ)。

任素汐饰演的赵老师，便( biàn)是一位身上能走阴过阳( yáng)的出马仙。

预告中，她口中( zhōng)念叨的“一请狐来二请黄( huáng)，三请蟒来四请长”，指的便( biàn)是狐狸、黄鼠狼、草蛇、蟒蛇( shé)这四样东北出马仙会请( qǐng)来附体的仙家。也有说法( fǎ)为“狐黄白柳灰”，赵老师便( biàn)称自己为“白家人”。白，即是( shì)刺猬。

请仙过程中，王战团( tuán)与周正倍受侮辱折磨。王( wáng)战团的病，说穿了是源自( zì)运动期间，被强权逼迫、压( yā)迫着认罪。

如今赵老师却( què)同样以“保家仙”的无上权( quán)威，逼迫他旧事重提，将全( quán)部伤心事翻出来，供人赏( shǎng)玩批判。声称他是做了亏( kuī)心事害了人，被鬼缠上，才( cái)会时而发作。

周正自小因( yīn)他的“残缺”，成为父母心中( zhōng)耻辱。他恨欺负自己的同( tóng)学，也恨不能接纳自己，变( biàn)本加厉伤害自己的父母( mǔ)。

赵老师却要他当众承认( rèn)，是他忤逆父母、不务正道( dào)，这才有了今日之病。

说是( shì)医病，其实不过是撕开自( zì)己的伤口，换得家里人安( ān)心。因此，这件事后，王战团( tuán)与周正偷偷溜到山上，抓( zhuā)了只刺猬，烤着吃了。

表面( miàn)上是有人说偏方能治王( wáng)战团的腿病，实际上却是( shì)两人对多年来压迫的最( zuì)终反叛。病的不是他们，而( ér)是执着于“保全颜面”的家( jiā)人。

有趣的是，如今二十余( yú)年已过，周正终于长大成( chéng)人。出马仙这一行业，竟又( yòu)在东北这片土壤复兴。

搞( gǎo)出马的，是为了挣快钱。找( zhǎo)出马仙看事查事的，多半( bàn)也是为工作、赚钱。说到底( dǐ)，暗藏在当地人心底的焦( jiāo)虑与不安，其实一以贯之( zhī)，从未改变。

时代造就的悲( bēi)剧，令失意的人就此彷徨( huáng)。有多少人就此卡住，不上( shàng)不下，庸碌一生？

反倒是得( dé)了精神病的王战团，看得( dé)透彻。“顺杆爬，一直爬到顶( dǐng)，你就是尖儿了。”

讲故事的( de)人

顾长卫，“第五代”导演，是( shì)华语电影史上不可忽略( lüè)的人物之一。张艺谋首次( cì)执导电影《红高粱》，便找来( lái)顾长卫担任摄影。

在此之( zhī)后，顾长卫与张艺谋合作( zuò)的《菊豆》，和陈凯歌合作的( de)《霸王别姬》，和姜文拍摄的( de)《阳光灿烂的日子》以及《鬼( guǐ)子来了》，部部堪称华语片( piàn)经典。亦是这些影片，奠定( dìng)了其对平民、小镇、时代变( biàn)迁题材的喜好。

在张艺谋( móu)、陈凯歌等人开始尝试向( xiàng)商业片转型时，被誉为“中( zhōng)国第一摄影师”的顾长卫( wèi)，毅然扛过第五代导演的( de)大旗。

《孔雀》《立春》《最爱》组成( chéng)的“时代三部曲”，经由不同( tóng)方向与角度，以朴素粗粝( lì)质感，对平民生活及时代( dài)画像进行精致刻画。对第( dì)五代精英自觉以及启蒙( méng)大众使命感的延续，使得( dé)其导演身份很快得到观( guān)众认可与期待。

然而( ér)在此之后，同样试图拥抱( bào)商业的《微爱之渐入佳境( jìng)》《遇见你真好》，票房与口碑( bēi)屡遭挫败。因此，即将上映( yìng)的影片《刺猬》，可以看作是( shì)顾长卫重归自己擅长的( de)领域，预备继续做批判时( shí)代的排头兵。

原著作家兼( jiān)本片编剧郑执作为“东北( běi)文艺复兴三杰”之一，与纪( jì)实风格第五代导演的联( lián)手合作，委实令人期待。

良将不乏精兵。片中的王( wáng)战团偶尔糊涂，却比任何( hé)人都活得清醒。这样时而( ér)举止惊人，时而蹦出两句( jù)大道理的角色，由葛优这( zhè)一“小市民”代表来演，实在( zài)再合适不过。

他浪漫。读书( shū)或念诗时，眼中烁起专注( zhù)而快乐的光。

他疯狂。

发病( bìng)时干的都是惊世骇俗的( de)事，面上却有着孩子般天( tiān)真的快乐。

但，他也比其他( tā)人更像个合格的长辈。

会( huì)严肃地告诉周正，你没病( bìng)。在接他放学时，带他跑出( chū)去买鸡架吃。

面对所谓能( néng)请仙上身的赵老师，他还( hái)会装疯卖傻，调侃嘲弄对( duì)方，以纾解心中不屑与不( bù)满。

他是被时代车轮碾进( jìn)土里、逼至疯狂的小人物( wù)。可也是这个“病人”，跳出琐( suǒ)碎庸常生活的牵绊，仍保( bǎo)留了对梦想与激情的憧( chōng)憬与想象。

放眼全国，大概( gài)也只有葛优，演得出王战( zhàn)团身上如此复杂层次。

周( zhōu)正身上，同样能看到王俊( jùn)凯演技的进步。王战团是( shì)一家之主，为了妻子和儿( ér)女的幸福，有时他不得不( bù)忍，不得不低头。

而周正，他( tā)从未在父母身上汲取到( dào)无私的亲情之爱，这令他( tā)憎恨一切。

你能从他的眼( yǎn)神中，看出他的愤怒，他的( de)执拗。他也希望自己能把( bǎ)舌头捋顺了说话，便不用( yòng)再承受外界加诸在自己( jǐ)身上的那样多恶意。

那份( fèn)狠劲，既是对侮辱他的人( rén)，同时也刺向他自己。

某种( zhǒng)意义上讲，他比王战团更( gèng)倔强，也更叛逆。

大雨中喊( hǎn)出的那句“我恨我自己”，是( shì)他被困顿在自己人生中( zhōng)的真实心声。

但在含着血( xuè)，对赵老师说出“你家白三( sān)爷，救不了我”时，在这份有( yǒu)如“削骨还父，削肉还母”的( de)悲壮之中，他也终于想通( tōng)。

病的不是我，是我的家人( rén)，是这个时代。自此，万事万( wàn)物，都不会再卡住他。

顾长( zhǎng)卫的电影中，从不缺乏那( nà)些在悲剧的命运、平庸的( de)现实中追逐梦想之人。他( tā)们不妄图改变环境，只想( xiǎng)为自己的生命奋力一搏( bó)。

在此过程中，注定有人被( bèi)折断羽翼，跌入泥里。有人( rén)涉过重洋，披光重生。

王战( zhàn)团与周正，是忘年交，挚友( yǒu)，也是鲜明的对照组。只是( shì)长大成人的周正，永远也( yě)不会忘记那个叫王战团( tuán)的男人。

正是姑父的真挚( zhì)与激情，给了他坦然面对( duì)生活的狰狞，继续走下去( qù)的勇气。人总会归于尘土( tǔ)，但理想主义的光辉会在( zài)不屈的灵魂中永远延续( xù)。

东北文学作品，总脱不开( kāi)现实的刺痛。顾长卫选择( zé)《刺猬》，正是因为疼痛过后( hòu)，批判过后，仍有人能跃出( chū)藩篱，仍有曙光照彻这片( piàn)丰沃黑土。

《刺猬》并非时代( dài)的悲歌。它提醒我们，无论( lùn)在二十年前，还是在今天( tiān)，别被生活的艰辛困苦所( suǒ)囿，别被时代的洪流裹挟( xié)。我们要一直向前游着，直( zhí)至抵达理想的太平洋。

作( zuò)者：小熊软糖

编辑：甄子